| 送交者: 无敌老顽童[♂★★拒绝网络暴力★★♂] 于 2020-04-01 9:37 已读 2651 次 20 赞 | 无敌老顽童的个人频道 |
注:这篇自传为家父所做。为方便网友阅读特把上篇《我的童年趣事》链接复制如下: https://club.6parkbbs.com/pk/index.php?app=forum&act=threadview&tid=14243060 6park.com 1959年秋，我上了初中。刚开始，我对新的生活充满了美好的憧憬。可是理想很丰满，现实很骨感。没几天我就受到了重重一击。 6park.com一天，老师给我们每人一份表格，让我们填好后第二日交上来。表中栏目的年龄，性别，籍贯等都不成问题。但成分却把我难住了。 6park.com晚上我问爸爸成分栏应该怎么填，爸爸迟疑了一下，告诉我应该填地主。 6park.com“什么？”我瞪大了眼睛，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。于是爸爸又告诉我一遍。 6park.com我无力地坐在那里，连问了几遍“为什么？为什么？“。我生长在新社会的红旗下，竟会和地主扯上关系，真是百思不得其解。心情一下子坠入万丈深渊。那天晚上我久久不能入睡。爸爸也是一样。 6park.com第二天把表交给老师时，我左顾右盼，生怕别人看到上面的地主两个字。后来我了解到班里还有三四个同学也是同样的成分。以后每次填表时，我都是最后填成分栏。成分两个字，是我挥之不去的梦魇。 6park.com班里有个姓成的同学，生性顽皮，外号皮猴子。他在班里虽然是差生，但自以为根正苗红。在我们面前总有一种优越感。动辄喊我们“小地主，小地主”。我们只能不理他。要和他吵架的话，也不会有什么结果。六十年代末，听说他因打架伤人被判了刑。以后的事，就不知所终了。 6park.com好在多数同学对我们还是比较友好的，这使我们在压抑的气氛中得到了许多安慰。尽管如此，从十二岁开始，家庭成分问题就成为无形的十字架，压在我身上。如影随形，整整十八年！除非亲身感受，他人是很难理解的。 6park.com1960年秋我上初二。这时“大跃进”的恶果进一步显现出来。人们普遍吃不饱，总觉得饿。其实城里人的粮食定量和原来一样。主要是副食跟不上。每人一个月三两油。当时辽宁省革委会主任陈锡联的外号“陈三两”就是这样来的。一斤肉也吃不上，蔬菜也缺乏。许多人因营养不良得了浮肿，腿上一摁一个坑。多数同学不来上学了。每天上课时老师就和几个同学围炉而坐，不写板书，课堂成了故事会。 6park.com社会上的所谓粮食“增量法”层出不穷。但没有一种能真正解决问题。校领导看到有的地方把干柞树叶摘下来（柞树冬天不落叶）粉碎后掺玉米面做窝头吃，于是指示老师带学生去摘柞树叶。十二月的一天，我们自带干粮，早八点到校，老师带领我们出发了。走了三四个小时，到了一个叫黑沟的山村。吃过午饭后，我们上山摘树叶。虽然树不高，但脚下有雪，很滑。温度是零下十度左右。在山上呆的时间长了，冻得不行。但我们还是摘了不少树叶。 6park.com晚上睡在生产队废弃的饲养所。室内外温度基本一样。土炕和墙都挂着霜。窗户没玻璃，用草袋子挡风。往炕洞里塡柴烧火，炕面直冒气，但就是不热。虽然累了一天，但躺在炕上，冻得睡不着。没多大一会就想小便。这一夜估计折腾了十来次吧。盼着天亮，天总也不亮。 6park.com好容易熬到天亮，吃早饭后，又摘了半天树叶。下午老师又要带我们上山。大家不约而同拒绝了。收拾行李，都要回家。再也不想在这里遭这个洋罪了。老师劝阻也不好使，只好听便了。 6park.com1961年三月，全国城市搞精简下放，爸爸学校里也一样。由于爸爸成分不好，人又木讷，不入领导法眼，所以成了下放对象。得到离丹东一百多里外的农村去。本来只是爸爸一个人的事，但妈妈怕他一个人下乡，人生地不熟生活不便，就主动申请和他一起去。没曾想这一去就是二十年！ 6park.com父母要下放了，我何去何从呢？他们经过仔细考虑，决定让我去鞍山。姥姥和老姨在那里，我可以继续在城里上学和生活。如果和父母一起下乡，很可能一入农门深似海，永世不得翻身来。 6park.com就这样我离开父母去了鞍山。那年我十三岁半。因为是从小城市迁到大城市，户口很难落上。我姨托人找关系，费了好大劲才落上。然后学籍转到十四中。我被分在二年五班，班主任是徐老师。班内学习气氛很浓。同学们也都很友好。没有像“皮猴子”那样的人。 6park.com入学后，我深觉机会来之不易，学习很努力。不久期中考试，我排名第五。期末时排第三。班主任徐老师对我还是比较满意的。 6park.com课余时间一部分用来做题，另一部分是看课外书，以扩大知识面。每天晚饭后听评书是雷打不动的。那时鞍山曲艺团的杨田荣是辽宁一带颇负盛名的评书演员。我听过他的书目有草原烽火，烈火金刚，敌后武工队，水浒传等。他别具匠心地把口技融入评书表演中。模仿马嘶，狗叫，枪炮声，开门声和火车汽车声等惟妙惟肖。使人听得如醉如痴，欲罢不能。我是他的铁杆粉丝。也练习过学马叫。过一段时间后，居然也学得有模有样。以至有几次在真正的马附近学马叫时，引得那马也跟着叫了起来。 6park.com杨田荣的评书，曾给我们带来很多很多欢乐。可是就是这样一位德艺双馨的演员，却在文革中无端遭受到残酷迫害。落下了严重的心脏病。1982年离开了我们。今年是他的百年冥诞。愿老人家在天堂里安好。 6park.com七月份暑假前，学校组织我们到郊区樱桃园大队劳动。一天，我正在地里干活，老师突然让我回住处去。到那一看，爸爸在那里。我不禁流泪了。我们已经三个月没见面了。老师告诉我：“你父亲来接你回家过暑假，你就跟着回去吧。开学时再回来“。 6park.com我和爸爸先坐火车到丹东，再换长途汽车。斯柯达大客车在201国道一路西驶。当时这路是砂石路，也不太平整。汽车行驶时颠簸得厉害，车窗玻璃被震得咔咔直响。一百多里路，走了两个小时。现在有了高速，半小时就到了。 6park.com在一个小站下车后，又走了半个多小时，总算到了地方。父母租住在一个农家院的东厢房。窗户朝西，夏天很热。吃水要从井里挑回来。做饭用大灶坑，烧稻草。窗户没玻璃，糊的高丽纸。上面是纸棚。一到晚上就变成了老鼠的迪士尼乐园。老鼠跑动时像是敲鼓，嬉闹时常吱吱地叫。虽然让人讨厌死了，但也无可奈何，深感鞭长莫及。你总不能为了抓耗子把棚拆了吧？所以只好让它们为所欲为了。那时村里没通电，家里的收音机没法用，晚上只能用蜡烛或煤油灯照明。加工粮食则用马，驴或人力推碾子拉磨。马车，牛车多用铁箍木轮，很少有胶轮的。做菜很少有人用酱油。许多十几岁的小孩子没进过城，没见过火车。甚至连腐乳，元宵都没听说过。到冬天，没几个人有衬衣衬裤和秋衣秋裤，大都是“光膀子棉袄，光腚棉裤”。怕往里灌风，就用草绳扎一下。没想到在二十世纪六十年代，还有人过着这种接近原始的生活。 6park.com后来，我听说，六零年前后，村里有一些人饿死了，主要是老人。这是我原来在城里没听过的。尽管城里人那时也挨饿，但基本口粮有保证，所以饿死的不多。可见城乡生活的差别还是巨大的。 6park.com时间是个怪东西。盼团聚的时候，总觉得时间太慢。团聚在一起，又觉得过的太快。转眼之间又到了分别的时刻。想到至少还得半年以后才能再见到父母，实在依依不舍。相见时难别亦难，婆娑泪眼又一年。回鞍那天，爸爸送我到汽车站。妈妈送我到村口。我和爸爸走了很远很远，回头看妈妈还站在那里。我的眼泪又流了下来。 6park.com开学后，很快进行了期初考试。我的其他几科考得还不错。唯独考几何时也不知道吃错了药还是怎么了，只得了17分。我深感对不起家长。虽然说男儿有泪不轻弹，但我还是大哭一场。完全不顾我的男子汉形象了。不过尽管几何考得这么糟，我的总成绩在班级还是第五名。以后在期中期末考试时，我的几何都是100分。教几何的李老师还特地跟班主任徐老师点名要我当几何课代表。 6park.com有了期初考试的教训，我初三学习还是比较用功的，不像原来那样单靠耍小聪明了。 6park.com那年我写诗获得了学校的国庆征文奖，还刊登在鞍山日报上。除了政治和生理卫生这两个我不感兴趣的学科外，其他学科的单科成绩和总成绩在班级和年级都名列前茅。语文和历史拿到了最高的98分。我这个看来平淡无奇的学生，一时在年级小有名气。 6park.com初三下学期已是1962年，饥荒的阴影渐行渐远。当时全国都在宣传要严防“盘踞在台湾的蒋介石匪帮，在美帝国主义的支持和唆使下，妄图窜犯我国大陆沿海地区”云云。相声演员马季还特地编了一段叫“英雄小八路”的相声。但我们没受什么影响。大家都在专心致志学习，准备迎接中考。我很敬佩我们的班主任徐老师。他能在那个鼓吹政治挂帅的氛围下，提出“卖啥吆喝啥”的口号，鼓励我们努力学习文化知识，不要被政治狂热所左右。这在当时，很可能被扣上“只专不红的帽子”。所以是需要极强的责任心和极大的勇气的。在我的历任班主任中，徐老师是最认真负责的。可惜他担任我的班主任，只有短短的一年零三个月时间。而毕业后也没再见过他。 6park.com那年中招比例低于20%，是历年最低的。我是那幸运的少数人中的一员。考上了第八中学的高中部。(未完待续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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